4月份以來,網上有種說法引發關注,即用中國豬肉、淡水魚、汽車、空調等商品消費量超過美國,論證中國早已是全球第一大消費大國了,乍一看很讓人興奮。過去五年多來,我一直在呼吁提振消費,研究如何激發14億人的消費潛力,讓中國早日成為全球第一消費大國,莫非一夜之間,我們的夢想就成真了?
瀏覽這些廣泛流傳了兩個多月的網文,我覺得還是有點來歷蹊蹺。
在我們總體消費占GDP不到55%、居民消費占比只有38%、消費率低于發達國家近20個百分點的階段,在很多行業企業面臨著供給過剩、居民購買力不足、貿易保護主義沖擊出口的背景下,用上述商品消費數據量來代替消費總量、貨幣價值量,并以此片面數據證明我們已經是全球第一消費大國,意義何在呢?
在我國居民收入和消費能力亟待提高的情況下,用片面數據證明14億人的消費已經超過美國3億人,有什么意義呢?
“按照購買力平價,中國經濟總量十幾年前就已超過美國”,這種言論早已有之,對此,我國代表已經在聯合國會議上從人均收入、區域發展差異、城鄉發展不平衡性等多個維度進行了系統批駁。如今,又有人沿襲了類似邏輯,得出同樣的結論,意思是我國無須應對消費需求不足的嚴峻挑戰,也無須落實“大力提振消費”的重點任務了嗎?
除了動機匪夷所思,更不用提這些說法還存在著嚴重的邏輯錯誤:
首先,中國人喜歡吃豬肉和淡水魚,美國人不那么愛吃,所以就用豬肉和淡水魚消費量去作比較,這樣能得出有意義的結論嗎?消費能力不是比“誰更愛吃豬肉”,而是比“老百姓有多少錢,花在哪兒”。雖然中國肉類消費量(含禽畜及副產品)已達每年人均64公斤,但跟美國124公斤相比,剛剛達到人家的一半。
不僅如此,代表食品在家庭消費占比的恩格爾系數下降,才是一國消費升級的標志。中國恩格爾系數28.4%,也就是國人30%的支出還被困在“吃飯”上,而美國恩格爾系數7.3%,其居民更多支出用于服務和非必需商品。中國消耗更多豬肉和淡水魚,一方面是飲食習慣造成,另一方面也表明我們的消費結構仍集中于生存型需求,這不正說明我們消費水平低,更需要大力提振消費嗎?
再說空調、汽車銷量超過美國,雖然令人振奮,但是得出的結論也有誤導性。14億跟3億人比消費總量,優勢最大的可能還不是這些商品,而是吃飯,畢竟中國14.1億人,平均每天吃42億多頓飯,超過美國400%,這是否更能說明我們消費超過美國呢?以類似的實物量來論證中國是全球第一大市場,而無視碗里裝的飲食內容、質量和價值量,結論自然也是值得商榷的。
如果真的用購買力平價進行國際比較,必須先科學地構建可比較的商品和服務組合,而不能片面地選擇中國的優勢商品,更不能忽視產品質量、產品結構、產業附加值的差異。
更重要的是,大家知道購買力平價理論這個濃眉大眼的理論,也是有核心缺陷的嗎?其核心理論缺陷就是——脫離工資水平、收入水平的差異來比較價格。
舉個例子,如果一個小商品在美國賣1美元,在中國是1元人民幣,按照這個簡化購買力平價來計算,美元和人民幣的匯率就應該是1:1,而不是1:7.3,如果這樣可比的商品和服務比比皆是,能不能證明人民幣被低估了7倍呢?進而我國社會商品零售總額就可以放大7倍,以證明我們是事實上的全球第一消費大國呢?
當然不能!
因為決定我國消費能力的是收入——如果現實情況表明制造這類產品的工人在美國的工資是5000美元,而中國同類工人的工資只有5000元人民幣,這不是說明我們的收入只有人家的1/7嗎?如果我們的收入水平是人家的1/7,那我們的消費能力呢?
所以,脫離特定的工資水平和收入水平差異,談論國際價格和購買力顯然有失偏頗。一個國家的匯率低估,可能恰恰反映了這個國家的工資、收入水平低,因而相應的消費水平和價格才比較低。
無論是經濟總量比較,還是消費力比較,采用GDP、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等指標,都是默認的國際通用做法,因為所有的國際貿易、跨國企業定價、國際投資,在實踐中必須而且只能以現行匯率為基準。
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是,美國個人消費支出(PCE)達18.4萬億美元,遠遠大于我國社會消費品總額,前些年差距越來越小,為什么這幾年差距有所擴大呢?是不是可以全部歸因于美國通脹?在物價和通脹這個問題上,我畢竟有十幾年淺薄的研究,且在2010年國務院常務會議上還專門匯報過物價和通脹,可以說有些許發言權: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們多次出現兩位數的通貨膨脹,2007、2010年又出現了兩輪通脹,改革開放40多年來,我們的總體物價上漲水平遠遠高于這些疫情之前幾乎40多年沒見過通脹的西方國家。能不能說我們四十多年多輪通脹的時候,價格上漲就可以算作經濟總量增長,而別人有通脹時經濟和消費數據就是虛假的?能不能說前些年我們匯率長期升值時算經濟規模增長,而階段性匯率貶值就不算數了?能不能說因為前些年中美消費差額在縮小,這些數據就代表了我們的成績,而這幾年差距過大了,同樣的數據就不可信了?
最后,恐怕也是最重要的,千萬不能因為美國服務消費總量大于我們太多,就去嚴重曲解、貶低服務消費的價值,更不能將醫療、教育、法律服務等服務消費貶為所謂“痛苦消費”——生病是痛苦,而醫療消費是消除痛苦;孩子不能受教育是痛苦,而教育消費是得到幸福;被侵犯權益是痛苦,而法律服務是戰勝和減少這樣的痛苦……成千上萬的中國家庭迫切需要更好的醫療服務、更好的教育服務、更好的法律服務,怎么能夠用“痛苦消費”這樣的概念和顯而易見的錯誤邏輯,來誣蔑服務業呢?醫療、教育、法律服務不僅是實實在在的消費需求,而且屬于人力資本投資,對長期經濟增長也有正向作用。
總之,一些網絡博主為了博取流量,而去抄襲、傳播這些新奇觀點,片面夸大了我國居民的消費能力,嚴重誤導了社會認知,對于化解內需不足,不但無益,而且有害。而對當前學界和政策決策而言,重要的不是爭論中國是不是全球第一消費大國,更不是用片面數據自我安慰,而是應該研究更多提高居民收入、提振消費的有效措施。
在貿易保護主義越演越烈的國際背景下,在很多行業供給過剩影響企業銷售、年輕人面臨就業形勢嚴峻、家庭部門收入偏低、居民消費能力不足的挑戰下,提振消費不但事關暢通中國經濟循環,而且事關深化收入改革、財政和貨幣政策轉型,是未來十年中國經濟轉型的關鍵切入點。我們千萬不能被沒有意義的爭論所誤導而偏離正確目標——只要我們勇敢面對問題和挑戰,主動尋找差距,積極借鑒他國經驗,學習怎么提高居民收入和社會保障水平,徹底激活14億人的消費潛力,中國早晚能堂堂正正地成為全球第一大消費市場。
畢竟,消費的意義從來就不是“打敗誰”,而是讓每個中國人都有能力體面地花錢、放心地消費——這才是中國經濟應有的未來。
(滕泰系萬博新經濟研究院院長,張海冰系萬博新經濟研究院副院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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